冰冷的雨水澆頭淋下，濺了些許到眼裏， 微微有些刺痛， 視線也跟著受到影響， 整個變得模糊起來。

馮褚卻不願意閉上眼。

他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， 在瀕臨絕境的情況下，會因為見到一個小姑娘的身影，而感到心安。

“謝謝……”

這是小姑娘第三次救他的命了。那時候她說一命還一命，事實上，她還給他的卻是三條命。

不過沒給他太多感動的時間，很快緋色一句話就把氛圍破壞了大半，“讓開點， 我要下去了！”

馮褚抽了抽嘴角， 擡手擦掉臉上的雨水， 而後避開靜止的密密麻麻的白衣黑褲青年，退到屋頂破洞範圍外。

之後便見緋色一手撐著傘一手抱著玉衡，從上方跳了下來。他手中的黑傘很大，足以將兩人遮得嚴嚴實實， 哪怕雨再大一點也不會淋到。

屋頂本身就不高， 最高處離樓板不到三米，緋色一下子就落地了，然後一揚起手，手裏的傘飄了起來，同時緩緩變大，最後將那個洞口堵了起來。整個過程十分的不科學， 但它就是把雨堵在了外面，再沒有一顆雨珠落進屋裏來。

伴隨著雨水，光線也被堵在了外面。

這片空間重新變得昏暗起來。

但是這樣的狀況只持續了片刻，便見緋色所在的方向，空中忽然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熒光，從上到下，由點成線，看起來像是某種圖案，又似乎只是一個字符。當最後一筆落成，瞬間光芒大盛，繼而如煙花一般炸開，朝四面八方飛射出去。

這些小小的熒光團四處散落，變成了火焰的形狀，在半空中漂浮著，發出溫和的光芒，照亮整個空間。

這個光芒，對於馮褚等人來說，能讓他們感覺到安心。但是對白衣黑褲青年來說，顯然是另一種情況，只見他們的身形在漂浮火光的照耀下，一點點扭曲變形，最後變回原本的人偶，伴隨著一聲聲輕響，掉了一地。

“啊——”一聲驚恐的慘叫，是謝如坤發出來的，因為原本擡著他的白衣黑褲青年，也都跟著變回了人偶，失去了支撐，他瞬間就掉進了打開的棺材裏。

此時現場已經只剩下唯一一個白衣黑褲青年，就是馮褚他們一開始見到那個。他站在棺材旁邊，一貫平靜的臉上，表情終於有了變化，微微皺著眉頭，看起來似乎有些痛苦。

馮褚楞了一瞬，反應過來後，幾步沖到棺材旁邊，查看謝如坤的狀況。

借著漂浮火球發出的光芒，可以清楚的看見棺材裏的情況。

然而只一眼，馮褚就楞住了。

只見謝如坤規規矩矩的平躺在裏面，腳跟並攏，雙手交疊放在腹部，宛如一具被收斂好準備合棺下葬的屍體。然而他的眼睛驚恐的瞪大，瞳孔因恐懼而擴大，眼球上布滿血絲，仿佛隨時會凸出來一樣，十分的可怕。他的嘴也幾乎張成了一個‘O’形，似乎想要喊叫，但是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。

並沒有看到什麽東西束縛著他，不過身體與棺材的空隙之間，鋪得滿滿的全是粉色的鈔票，看起來十分的諷刺。

緋色的聲音從旁邊傳來，微微有些疑惑，“這個東西為什麽還在這裏？”

馮褚回過神來，轉頭看去，只見緋色抱著玉衡，站在了白衣黑褲青年面前，十分手賤的拿手指戳人家的臉。

“如果交易達成，他應該成功取代棺材裏的垃圾了，情況相反，他也會跟同伴一樣變回原形才是，為什麽會這樣？”緋色問道。

小姑娘甜軟的聲音響起，“因為真正進行交易的東西不在這裏。”

緋色一楞，“跟那個垃圾交易的，不是這個東西？”

馮褚雖然不懂這些，但是也能聽得出來，這裏面估計有什麽問題。他視線落在玉衡身上，等她解釋。

“不是。這只是一個促成雙方交易的媒介。棺材裏刻有特殊陣法，真正跟這個人交易的東西，要在接到媒介反饋的信息後，才會通過這個特殊的陣法找過來，吞噬交易對象的靈魂，取代其身份。”

而現在，因為他們的到來，白衣黑褲的青年沒能將信息反饋過去。

聽到這個解釋，馮褚一下子回想起之前，這個白衣黑褲的年輕人對他說過的話——

“……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，只有公平交易，才能得到規則的承認，但是需要擔心這一點的是想要覆生的東西，而不是我們。”

馮褚之前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，可是現在看來，‘想要覆生的東西’和‘我們’，指的是不同的對象。而根據這一點進行推斷，得出的結果，讓人心驚——

如果每一個人偶，都是一個媒介，那麽按照這裏的人偶數量來看，正在跟那些東西進行交易的人的數量……

馮褚記得緋色跟他說過，那些東西想要覆生是很困難的，可現在這樣的情況，明顯跟他的說法對不上，這背後似乎籠罩著一個巨大的陰謀！

緋色大概也察覺到這一點了，微微皺起眉頭，“媒介在這裏，交易的一方必定不會離它們太遠，這麽多的人和東西集中在這個小鎮上進行交易，絕不是巧合，肯定有人在背後操縱。”

“但是目的是什麽？”緋色想不通。

玉衡微微搖頭，“不知道。”說著話，目光落在白衣黑褲青年身上，“他或許知道些什麽。”

話音落下，便見她伸出手，探向青年的眉心。

然而就在她碰到對方的一瞬間，意外發生了。從肌膚接觸的地方開始，青年的身體瞬間化作無數細小的碎片，像是沙塵一般簌簌落下，黑與白兩種顏色，與樓板上經年積攢的灰塵混合在一起。

不難看出，這是一種保險措施，為防止秘密洩露。而玉衡的行為，觸發了這種保險措施，於是白衣黑褲青年直接就碎成了沙塵，就連人偶的本體都保不住。

這也進一步證明了，這件事背後的確是有人在操縱，而非巧合。

緋色想了想，說道，“我問問繁語，看她那邊有什麽消息沒。”

說著話，一邊拿了手機出來，翻出一個號碼，撥了過去。

很快就接通了。

“緋色，什麽事？”繁語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。

“我這邊遇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，我覺得你們應該會感興趣。”緋色笑得有些不懷好意。

電話那頭沈默了片刻，冷靜的問，“多少錢？”

“友情價五百萬。”緋色回道。

馮褚猛一下瞪大眼，不敢置信的看著緋色。

玉衡也楞了一下，而後微微抿唇，漂亮的杏眼也微微瞇起，看起來似乎有些不高興。

許久的沈默後，電話那頭的繁語，聲音感覺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，“好！你可以說了！”

緋色便把這邊發生的情況，連帶著昨天在甜品店裏遇到的那個覆生者，一起跟繁語說了。

掛斷電話後，他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馮褚，“是不是很羨慕？”

馮褚想打人。

想當初他連三千塊的報銷，都要跟頭上老大特意強調好幾遍，就怕報不了。再看看管理處，幾百萬的巨款不僅不用打報告寫申請，甚至只考慮了不到兩分鐘，就答應了下來……

單位和單位之間，人和人之間，差距怎麽就這麽大？

只聽緋色又說，“分你一點要不要？畢竟不是為了救你，我們也不會到這邊來。問題是甜甜發現的，她拿三百萬，路子是我找的，我拿一百九，剩下十萬給你吧。”

馮褚：“！！！”

……

十萬橫財砸頭上，馮褚懵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，接著想起棺材裏還躺著他堂弟謝如坤。

心情瞬間變得覆雜。

他垂下眼，與躺在棺材裏的謝如坤對視許久，收回視線後，開口問道，“他……還有救嗎？”

緋色給他一個嫌棄的眼神，“這種垃圾就算了吧，救了幹嘛？”

倒是玉衡，給了肯定的答案，“可以。”

“要怎麽做？”馮褚問。

“小紅，你跟他說。”玉衡對這件事沒什麽好感，不想解釋，就甩給緋色了。

馮褚視線便落在了緋色身上。

緋色顯然也看不上棺材裏躺著的謝如坤，但是主人吩咐了，他就不能違背，表情難免不爽，“這裏面問題很多，我懶得跟你一一解釋，簡單說下來就是，在這個交易的過程中，他不斷的從對方手裏拿取好處，卻什麽也沒有付出。當然對方也不是什麽好東西，也耍了手段。都違背了公平交易的原則。”

“但即便這樣，對方的付出是無可否認的，並且他們之間的交易也已經達成了。本來他已經是沒救了，但因為最後一次交易時，作為媒介的人偶違規了，所以才有了緩和的餘地。”

“可這並不代表他可以輕松脫身。借的東西需要歸還，撕毀契約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，這就意味著他需要歸還比得到的更多。不過那個東西肯定不甘心這樣，只是歸還錢的話，估計還要翻倍，並且是馬上，不接受分期和欠款，還不起的話，就用別的東西來抵。”

盡管早知道這件事不可能輕易了結，但是聽到緋色說這番話，馮褚還是覺得心驚。謝如坤前後拿了對方將近四百萬，只翻一倍也快八百萬了，這筆錢不出意外他一輩子都賺不到，更別說現在拿出來，所以只能選擇第二個選項。

“要拿什麽抵？”

緋色露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，“除了命，就這垃圾還有什麽東西可以拿來還債？”

“如果……如果拿命抵的話，他還能活嗎？”馮褚問。

緋色聳肩，“活是肯定能活，畢竟命還是很值錢的。不過他這個樣子，我估計至少也要三十年吧。對吧，甜甜？”

他說著話，轉頭看向玉衡，問了一句。

馮褚視線也跟著轉移到玉衡身上。

小姑娘一頭粉紅色的長發紮成雙馬尾，穿著一件做工精致的紅馬甲，衣領處一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結，及膝的蛋糕裙，裙擺層層疊疊，繁覆又漂亮，搭配糖果條紋襪和紅色小皮鞋，被緋色抱在懷裏，精致可愛猶如洋娃娃一般，說出的卻是一個讓人心驚的數字，“四十年。我可以做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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